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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音符解讀蔣渭水?你所不知的作曲心路歷程

藝文直擊

文/盧家珍

圖片提供/財團法人擊樂文教基金會

 

結合打擊樂、合唱人聲與劇場元素的《俠 飛 春 光》-晨鐘暮鼓蔣渭水音樂會。

 

一個人的形象樣貌,我們很容易用語言、繪畫或文字來描述,但若換成了抽象的音符,該如何捕捉他的特色呢?朱宗慶打擊樂團即將於十月演出的《俠 飛 春 光》,便是這樣一場令人好奇的音樂會。在導演李小平和編劇施如芳所設定的情境下,四位作曲家各自對主角蔣渭水有了不同的想像,也用自己的方式講述蔣渭水的故事。

 

將人物形象與情境轉譯為音樂

 

《俠 飛 春 光》—晨鐘暮鼓蔣渭水由導演李小平與編劇施如芳合作,以音樂會形式烘托出百年前的台灣風景;並邀請洪千惠、櫻井弘二、楊祖垚與蔡昀恬等不同世代與國籍的作曲家,用音符展現蔣渭水「晨鐘暮鼓」的決心及氣魄。相較於以往委託作曲自由創作的方式,此次四位作曲家在共同的設定情境下創作,看似多了框架與限制,實則具有更多挑戰與開創性,讓他們覺得十分新鮮。

 

「我們分配了不同的文本架構,閱讀其中的場景,試著去轉化某些精神去當音樂素材,不是純粹只寫個蔣渭水故事的配樂,而是從自己的角度來看這個故事,設想音樂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功能和內容。」楊祖垚說。

 

在這樣既獨立又共融的創作前題下,蔣渭水的每一段人生就開出了不同的音樂之花,每一朵花的背後都有作曲家與編劇的巧思與意念。

 

一個監獄,音樂各自表述

 

蔣渭水因為鼓吹自由,令當時的日治政府頗為忌憚,入獄已是家常便飯,因而監獄也成為此次音樂會的重要場景之一。

 

洪千惠在《獄中即景》中,便以四座鼓牆呈現五間牢房的情景,五位擊樂家身處其中,視覺效果十足,也反映出蔣渭水多次被關的不同情節。第一次被關時,隔壁是文弱優雅的詩人林幼春,他們會打暗號互報平安,聽到林幼春的咳嗽聲,蔣渭水才覺得安心;後來蔣渭水再次入獄,牢房另一邊則是一位流氓,兩人竟無視中間的隔牆,高談闊論起來。

 

因為人物特色飽滿,洪千惠便在三段音樂中安排了各自的節奏,林幼春是咳嗽節奏,蔣渭水是以其離世1931年8月5日的數字作為節奏型態,至於流氓則是華麗的節奏,囂張浮誇。洪千惠表示,為了呈現蔣渭水與林幼春的相處狀態,特別請編劇挑了幾段林幼春寫的詞,以吟詩作為曲子的元素;為了強化「坐牢」的感覺,也用三角鐵營造手拷的想像;而蔣渭水和流氓的對話,更是把一些「接地氣」的口語轉為音樂呈現。

 

洪千惠以四座鼓牆重現牢房情景,以打擊樂表現蔣渭水和隔壁獄友的互動。

 

同樣是在監獄中的場景,作曲家楊祖垚被分配的是蔣渭水深夜在獄中獨處的心境。

 

楊祖垚說,和編劇導演討論時,他總覺得蔣渭水對生死看得非常輕鬆,但也因此映襯出時局的沉重感,幾經思考之後,他以《小夜曲》為此曲的標題。「大家想到小夜曲,通常會想到莫札特、舒伯特等放鬆舒服的曲子,然而這首曲子的場景卻是在監獄裡;音樂也是一樣,除了標題看起來好像很輕鬆,但曲子卻不如我們印象中的寫意。我用標題和音樂內容的衝突感,去對應當時蔣渭水的心境和處境,以突顯沉重的事實。」

 

監獄裡的蔣渭水,深夜中聽到的會是什麼聲音?楊祖垚回想自己深夜寫作時,第一個聽到的是自己呼吸的聲音,他猜想蔣渭水在深夜的監獄中應該也是如此。於是「呼吸聲」便成為創作的元素,任何可以發出類似呼吸或氣流聲響的打擊樂器,或是物體移動摩擦的音效,都成為音樂的依據。

 

此外,深夜獨處時,除了聽到外在的聲音,也可能會聽到自己內在的聲音。楊祖垚以自身經驗說,有時候周遭環境很安靜,但自己的腦子卻不是安靜的狀態,會有很多念頭,看起來平靜沈穩,卻又有什麼東西要出來,好似水一直處於快沸騰的狀態。

 

為了呈現這樣的狀態,楊祖垚以人聲配合打擊樂,合唱團變成一個發聲的樂器,彷彿成為「外在的聲音」,甚至是很多個「自己的聲音」。在此前題下,歌唱的性質減少了,更多的是呼吸的聲音,或講一些不清楚的話,或某些很細碎的聲響,搭配打擊樂的音色,一起對話。

 

一串事件,化為合唱、聲響和摩斯密碼

 

具有「徹底、不妥協」革命精神的蔣渭水,創辦《民報》,奮發地書寫,以啟迪民智,甚至大膽在日本皇太子裕仁來台時,在街頭拉布條為台灣議會設置請願,又因「治警事件」而多次入獄。

 

這一段經歷,編劇施如芳特別譜寫了歌詞,由洪千惠譜成《賀正‧登新高》一曲,以人聲合唱方式呈現,陳述事件之餘,同時也彰顯蔣渭水的雄心壯志,蘊釀了起承轉合的過程,音樂鋪陳有許多轉折,也用了很大的編制。由於蔣渭水是宜蘭人,導演希望呈現時也以宜蘭腔台語為主,因此專業合唱團員在發音的講究更為細緻,也讓洪千惠感到讚嘆不已。

 

接下來劇情來到監獄之外,蔣渭水所辦的報紙被日治政府查禁,在民氣澎湃之下的大哉問:「何罪之有!」他登高一呼:「筆尖使不上力時,我同志還有舌頭。」

 

作曲家蔡昀恬在閱讀這段經歷時,覺得蔣渭水不論遇到任何阻礙,都會想盡辦法透過任何管道傳達思想,沒有什麼可以阻止他內心的渴望,就像水從手中的縫隙流出一般。因此,她決定呼應蔣渭水的「筆尖」和「舌頭」,以兩種聲音為元素,一個是報紙書寫的聲音,另一個則是口舌及身體的聲響。

 

在導演和編劇設定的意象中,蔣渭水寫著小冊,從一人到眾人,傳遞報紙,並有警察撕報紙的情節。蔡昀恬創作時想像三段劇情,蔣一人傳到少數人,再從少數人傳到多數人,從自己書寫安靜的聲音,到身體傳達熱情,然後多數人的合唱團加入,發出竊竊私語或更多的聲響出現,透過和擊樂的組合,營造出民氣澎湃的氛圍。

 

撕報紙的聲音也被作曲家蔡昀恬放入創作之中,更符合故事情境。

 

蔡昀恬說,其實這首樂曲用摩斯密碼隱藏了兩個小彩蛋,也是這首曲子的主題動機。當蔣渭水一人的時候,節奏所呈現的語意是「I am free」,但是當傳到多數人的時候,節奏就會變成「We are free」。懂密碼的人不妨轉譯看看,也希望這個想法可以傳達給現場觀眾,鼓勵大家衝破生活的枷鎖,找到自由。

 

一篇報導,看到蔣渭水私下的幽默與浪漫

 

蔣渭水在《民報》專欄中,除了表達他對時政的看法,也會寫一些生活即景,從中不難看出他的幽默與浪漫。

 

例如一篇嘲諷士紳食古不化的文章——「古董大會」,便有「世風不古、追古撫今、吾恨終古、古人已去……」等「古」來「古」去的詞彙,洪千惠便以白話的方式加以形象化,讓場景延伸到辦報與讀報,戲說一場荒唐的「老古董PK新思潮」。洪千惠說,文章中有許多「古」字,與「鼓」字有諧音,所以就以誦唸「古」字作為曲子的中心思想,除了舞台上會看到各式各樣色彩的鼓之外,也會節錄一些詞彙來使用,並以具有「反叛」特質的放克節奏來反諷社會。

 

而樂團長年合作的老朋友櫻井弘二(Koji Sakurai),此次參與三首創作,其中一首是蔣渭水曾於報紙專欄上發表過的私人故事特寫《北港溪底的奇遇》,描述蔣渭水在一個意外事故中,與車行老闆娘單獨共處一車的奇遇。這段蔣渭水的自述讓櫻井弘二覺得很有趣,從而理解他是一個浪漫的男性,也從他對人的觀察,以及對夜景和風景的描述,感受到他的美感。

 

櫻井弘二在這首曲子中,安排了一台馬林巴琴演奏者和三位歌者,均代表蔣渭水其人,透過台詞、演奏與演唱來共同構築內心對話及情緒起伏,而鐵琴演奏者與一位女歌者則代表了老闆娘,並以非語言方式呈現。其至於老闆娘到底在唱什麼?櫻井弘二賣了個關子,要大家猜猜看,欲知答案,也可以去翻看當年的那篇文章。

 

浪漫的極致,想飛的意念

 

另一首創作則是音樂會的最後一首《俠飛春光》,櫻井弘二認為,在編劇施如芳的歌詞中,以希臘神話伊卡洛斯的故事,套上那個時代追求自由的精神,是很有趣的做法。除了樂團和合唱團之外,他特別安排了一位小朋友,透過他來表達對自由的純真嚮往,而大量的人聲與歌曲旋律,層層疊疊,一路向上,也將音樂會帶往最高潮,並於最燦爛之際結束,正如蔣渭水的一生。

 

櫻井弘二在合唱團中特別安排了一位小朋友,表現追求自由的意念。

 

朱團資深團員黃堃儼認為,「俠飛春光」代表著蔣渭水的四種不同特質,「俠」是俠義,「飛」是啟蒙,「春」是短暫溫暖,「光」則象徵自治意識對台灣後代的影響。過往如《木蘭》、《泥巴》等作品,由於有戲劇的串連,所以講求作曲風格的統一性,然而《俠 飛 春 光》是一場音樂會,在四位風格不同的作曲家各自詮釋下,就會展現出多元的樣貌,對聽眾更具吸引力。

 

「尤其以往平放在舞台上的鼓,這次要在立成一面牆,為了表現蔣渭水在獄中和獄友打暗號聊天,我們不但要配合鼓牆,上上下下移動敲擊,嘴裡還要唸誦台語,忙到不可開交。」黃堃儼笑著說,樂團甚至還將電燈改裝,透過一明一滅的燈光節奏,表現蔣渭水在書桌前、枱燈下的光陰流逝。「不了解蔣渭水也沒關係,它就是一場好聽的音樂會,透過節目單的解釋即可略知一二;如果因為聽了音樂會而好奇去查資料,那就達到目的了!」

 

蔣渭水的故事在四位風格不同的作曲家各自詮釋下,展現出多元的樣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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